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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美術8000年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版權信息
- ISBN:9787515109312
- 條形碼:9787515109312 ; 978-7-5151-0931-2
- 裝幀:平裝
- 冊數:暫無
- 重量:暫無
- 所屬分類:>>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本書特色
本書收錄了知名攝影師李江樹40余年中所攝七十多幅經典人物肖像,被攝者中有知名學者、專家,亦有卓有建樹卻不為人知的普通勞動者。
攝影家的多年好友,作家王志勇以文化散文的形式講述了這些照片的拍攝過程以及被攝人物的人生經歷。
這些被攝者們親歷并見證了近百年間中國的重大歷史事件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一個時代的具象縮影。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內容簡介
本書既是一部人像攝影集,又是一部以人物為主題的文化散文集。書中收錄了攝影家李江樹1977年—2021年間拍攝的七十余幅(組)黑白肖像,攝影家的多年好友,作家王志勇則以文化散文的形式講述了這些照片的拍攝過程以及被攝人物的人生經歷。七十余位被攝者中不乏錢鍾書、沈從文、常書鴻、王洛賓等文化名人,也有夏鼐、石魯、吳階平、李德倫等各領域的專家學者,更有常玉齡、王時香、賀翠花、田惠萍這樣默默耕耘一生的普通勞動者。他們都是近百年間中國各重大歷史事件的見證者、親歷者和奉獻者,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踐行者、記錄者和謳歌者,是一個時代的具象縮影。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前言
時間令它化蛹為蝶
李江樹
一
這是一個圖像的時代,也是一個圖像泛濫的時代。圖像飛快地生成又飛快地消失。每天都有無可記數的浮泛、造作、缺乏深度的圖像在公眾中廣為流布。如果作為視覺消費的圖像生產自詡為社會紀實的范式,那么我們就要對這種現象保持警惕。
文字有時是不可信的。經典的圖像令人無法忘懷:西班牙內戰中“倒下的士兵”、美軍在硫磺島豎起的旗幟、裸身的越南小女孩驚恐地在路上奔跑、扒開柏林墻的**只手、河北淶源的小廟中為傷員做手術的白求恩……一幀幀史實圖像扯動著觀者的思緒往返于兩個時代。當今,圖像的重要、有效與視覺實證意義已無人質疑。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目錄
序一 活在那幾個瞬間——人像攝影的探索
序二 時間令它化蛹為蝶
石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沈從文:他是一部未寫出的小說
周揚:說不盡的周揚
艾青: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張光年:嘯歌于危難之際
李季:中原厚土 大地耕詩
吳作人:花常好
黃胄:畫界“驢販子”
林巧稚:“萬嬰之母”
常玉齡:為技藝終身不嫁
孫冶方:經世濟民為蒼生
孫敬修:活在故事里的人
周思聰:只將此生付丹青
瞿希賢:生命如歌
夏鼐: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奠基人
李德倫:中國交響樂之父
蕭三:這是*后的時刻
沈茲九:誰能優雅到老
張潔:愛,是不可或缺的
賀翠花:鄉村女教師
韞和:從公主到平民
嚴文井:井淘三遍吃甜水
葉文福:鐵血柔情
黃宗英:生命中所有的燦爛
新鳳霞:評劇皇后
古元:大地之子
龐壔:賡續藝術之火
楊淑卿:如果美是可以塑造的
廖夢醒:夢醒時分
舒群:來自東北的“硬漢作家”
駱賓基:誰人信高潔
張承志:游牧的書齋
柯巖:不老美人松
邵燕祥:左手詩歌,右手雜文
錢鍾書:“圍城”內外
常書鴻:敦煌的守護神
吳階平:中國泌尿外科的奠基人
賈蘭坡:我們來自哪里?
俞偉超:發掘考古學中的詩意
伊斯雷爾•愛潑斯坦:長著外國面孔的中國人
陳叔亮:相期珍重如椽筆
蕭軍:文壇的“拼命三郎”
“紅色娘子軍”的女戰士們
王時香:“紅色娘子軍”連指導員
李昭英:“紅色娘子軍”戰士
丁善德:語言的盡頭是音樂
陳鋼:破繭成蝶
陳傳熙:銀幕后面的音樂指揮家
王洛賓:“西部歌王”的苦戀人生
王玫:我們怎能區分舞蹈與跳舞的人
蔡瀾:吃喝玩樂也封神
田惠萍:和“星星的孩子”一路同行
王十川:殘而彌堅,金石可鏤
陳嘉映:哲學的姿態
梁治平:男兒學富五車書
閻步克:讀史改變認知
張培豫:繁華落盡見真淳
沈培藝:夢里落花
孫毓敏:戲里戲外
周國平:智慧是怎樣煉成的
賈樟柯:縣城小子大導演
鮑蕙蕎:傾訴與傾聽
張淑珍:周作人的保姆
賀敬之:幾回回夢里回延安
鄭敏:一葉未凋
袁鷹:鼓蕩起文學的雙翼
史超:三更燈火五更寒
李銀河:追求有趣而獨立的靈魂
袁毅平:化作東方一抹云霞
王超慧:琴心三疊
靳尚誼:游弋在光影與色彩的世界
薛嗣奇:功夫大成
聞立鵬:“紅燭”依然燃燒
茹遂初:用相機記錄與探索
崔志強:刀筆相參師吾心
哈亦琦:好風憑借力
跋:每個人都是發掘不盡的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相關資料
石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石魯原名馮亞珩,1919年生于四川仁壽縣文公鄉松林灣。
馮氏為當地的縉紳大戶,有4000多畝地,曾經掛過千頃牌。據石魯說,松林灣的馮家大院是仿照著《紅樓夢》里大觀園建造的,亭臺樓閣、魚池花園,一應俱全。馮家的藏書樓擁書十萬卷,甚至還有留聲機和小型的電影放映機。馮亞珩從小嗜書成性,一有空兒就鉆進藏書樓翻看書畫:董其昌的字、石濤的畫,楠木護書板的名人法帖……紙壽千年,很多字畫墨色如新,這一切都讓他癡迷和沉醉。
亞珩的胞兄馮建吳能書善畫,在詩、書、畫、印方面均有造詣,曾在成都創辦東方美術?茖W校,自任校長和國畫系主任。馮亞珩15歲就去“東美”學習,臨摹過許多古畫。
天生具有叛逆精神的馮亞珩,為了抗日和民主,為了反抗舊式包辦婚姻,毅然辭家,和幾位同學一起投奔革命。他們先到西安找到八路軍辦事處,然后徒步到達延安,進入陜北公學學習。后來,馮亞珩被分配到西北文藝工作團,因平生最仰慕石濤和魯迅,他易名石魯,結果馮亞珩這個名字倒不為人所知了。在這里,他開始大顯身手——拉洋片、刻木刻、作曲、畫布景,還演過戲。石魯眉目俊朗,扮相秀氣,如果不是從事繪畫,很有可能會成為戲劇家。
烽火連天的歲月,石魯和其他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年輕畫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木刻作為戰斗的武器。延安藝術家們的木刻作品,反映的大多是減租、減息、斗地主的內容,作品常常是刻完就印,印完就貼到村口。
石魯與李季1948年1月相識于陜北綏德的《邊區群眾報》,石魯是美術編輯,李季是文字編輯。“七月的延安,群山蔥翠,一川清流。多少個赤日炎炎的中午,我們一起在清清的延河水中盡情暢游;多少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我們漫步在斜映著寶塔山影的延水河畔,縱情談笑。這個時候,畫家石魯同志,照例是我們不可缺少的友伴。我們談詩,談畫,而聞捷談得最多的,還是他的‘本報訊’。”(李季《清涼山的回憶》)石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
石魯原名馮亞珩,1919年生于四川仁壽縣文公鄉松林灣。
馮氏為當地的縉紳大戶,有4000多畝地,曾經掛過千頃牌。據石魯說,松林灣的馮家大院是仿照著《紅樓夢》里大觀園建造的,亭臺樓閣、魚池花園,一應俱全。馮家的藏書樓擁書十萬卷,甚至還有留聲機和小型的電影放映機。馮亞珩從小嗜書成性,一有空兒就鉆進藏書樓翻看書畫:董其昌的字、石濤的畫,楠木護書板的名人法帖……紙壽千年,很多字畫墨色如新,這一切都讓他癡迷和沉醉。
亞珩的胞兄馮建吳能書善畫,在詩、書、畫、印方面均有造詣,曾在成都創辦東方美術專科學校,自任校長和國畫系主任。馮亞珩15歲就去“東美”學習,臨摹過許多古畫。
天生具有叛逆精神的馮亞珩,為了抗日和民主,為了反抗舊式包辦婚姻,毅然辭家,和幾位同學一起投奔革命。他們先到西安找到八路軍辦事處,然后徒步到達延安,進入陜北公學學習。后來,馮亞珩被分配到西北文藝工作團,因平生最仰慕石濤和魯迅,他易名石魯,結果馮亞珩這個名字倒不為人所知了。在這里,他開始大顯身手——拉洋片、刻木刻、作曲、畫布景,還演過戲。石魯眉目俊朗,扮相秀氣,如果不是從事繪畫,很有可能會成為戲劇家。
烽火連天的歲月,石魯和其他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年輕畫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木刻作為戰斗的武器。延安藝術家們的木刻作品,反映的大多是減租、減息、斗地主的內容,作品常常是刻完就印,印完就貼到村口。
石魯與李季1948年1月相識于陜北綏德的《邊區群眾報》,石魯是美術編輯,李季是文字編輯。“七月的延安,群山蔥翠,一川清流。多少個赤日炎炎的中午,我們一起在清清的延河水中盡情暢游;多少個晚霞滿天的傍晚,我們漫步在斜映著寶塔山影的延水河畔,縱情談笑。這個時候,畫家石魯同志,照例是我們不可缺少的友伴。我們談詩,談畫,而聞捷談得最多的,還是他的‘本報訊’。”(李季《清涼山的回憶》)
在西北黃土高原,石魯開始了他的藝術生涯。石魯的畫作,大拙渾古,氣勢磅礴,陽剛之氣使人血脈僨張,被譽為“長安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1951年,32歲的石魯在西北美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被選為西北美術工作者協會主席,但他力薦著名國畫家、民主人士趙望云擔任主席,自己甘愿做副主席,同時兼任西北畫報社社長。十年后,陜西國畫界的成就令全國美術界刮目相看。1950年至1953年間,他多次去甘肅的祁連山區、青海的藏區寫生。1955年至1956年,石魯訪問了印度、埃及等國家,異國的古老文明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令他在對待中華民族傳統藝術方面得到了很大啟示。印度、埃及之行后,石魯又重新找回了對石濤和水墨意韻的感覺,揣度臨摹古代名家的書畫再次成為他日常的功課,并開始反思之前水墨畫中的西洋畫創作傾向(光影、素描等要素)和美學上的概念化、情節化傾向。
1959年,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今國家博物館)邀請石魯赴京,創作巨幅革命歷史畫《轉戰陜北》,還為人民大會堂陜西廳創作了巨幅革命歷史畫《延河飲馬》。創作《轉戰陜北》這幅大畫,耗費了石魯很長時間。胸中自有百萬雄兵的毛主席,勒馬遠眺,千山萬壑如波濤浪涌。這幅氣勢恢宏的畫作,贏得了美術界的熱烈贊譽。
在“文革”期間,石魯遭到了種種不公正的對待,形銷骨立,百病纏身,患有肝硬化、膽囊炎、肺結核、痔瘺、精神分裂癥等諸多疾病,1977年4月26日,李江樹陪父親李季前往北京通縣(今北京市通州區)的結核病醫院看望石魯?匆娎嫌褋砹,石魯強撐病體從床上微微探起身來,李季也快步迎上前去,四只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故人相見,恍若隔世,老哥倆兒淚眼相望,竟無語凝噎。
在李季心中,石魯有深情,有真氣,有大才,是一代巨匠宗師。而此時,在結核病醫院,他不敢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石魯——當時僅58歲的石魯牙齒幾乎全部掉光,看上去活像個80歲的衰翁,只有不屈的頭發還倔強地支棱著,目光也依舊犀利如初。在李季的印象中,年輕時的石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是他們那撥人中的“美男子”!
而在早已愛上攝影的李江樹眼中,落魄的石魯,仍有一種不修邊幅的藝術家氣質:歲月的刻刀,讓時光的齏粉蕭蕭灑落,他備受摧殘的面容,增添了超凡脫俗的神韻。尤其石魯臉上那一撮山羊胡子,更彰顯著他藝術家的個性,鼻子底下的“八”字一撇一捺又尖又彎,還有意往上翹起,像一對犟牛犄角,突兀而怪異。石魯的頭發長而且亂,作怒發沖冠狀,像燃燒的火焰,又像疾風中的勁草。李江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正面對一個重要時刻,不能錯過用相機來記錄這真實感人的瞬間。
在李江樹寫給我的一封信中,陳述了他拍攝《畫家石魯》的詳細過程:
“1977年4月25日,我隨父親去通縣結核病院探望他的老友石魯。去時帶的是我那臺海鷗4A。海鷗4A的庫克結構鏡頭清晰度沒有問題,只是反差硬,邊緣差。好在用的是伊爾福這種高檔膠卷。至于邊緣,反正周邊大都是要剪裁的。70年代曾任《大眾攝影》編輯部主任的潘德潤送了我兩個伊爾福HP5,我一年多都舍不得用,拍石魯那天派上了用場。
“下午3點半,病房的光線已開始黯淡。我退至墻角,右眼緊貼著放大鏡:昏暗、顆粒很粗的聚焦屏中,白發、胡須、皮膚褶皺在年輕的眼中是那么清晰可辨,根根可數。
“……十年未得一見,雙方都甚為激動,石魯的手指在抖顫。
“我退到墻角,提示著自己:f/4光圈,1/30秒。從陰影向著高光的方向。手勢。四十多分鐘里,兩個膠卷全部卷過,24張底片拍了三個姿態。
“當夜沖出膠卷,第二天又在自家廁所里,將上海眼鏡二廠生產的3片3組的庫克式有藍色單層鍍膜的‘求進’75mm f/4.5放大頭擰在簡易海鷗放大機上,放出兩套8寸照片。
“幾天后到醫院送給石魯,他很喜歡,當即用鋼筆在《畫家石魯(之三)》后面寫下了一行字:‘天怒像瘋狂,其實,老頭兒沒牙了。”這是石魯的自嘲:老天都瘋了,我這個老頭也老了,牙都沒了?赡悄晁58歲呀。我至今仍珍存著背面有石魯鋼筆字,照片放得很灰的《畫家石魯(之三)》。
“我把石魯的三張照片拿給王苗看,她一眼就認定第一張最好;是她介紹我參加‘四月影會’,也是她找朋友將《畫家石魯(之一)》的底片放大,并力爭將這張照片在1979年4月的第一屆‘四月影會’的影展上展出。展出時照片下面還有一首配詩:
白了一頭青絲,
掉了一口白牙,
總算活過來了,
可憐的‘黑’畫家。
“我一直不知道這首小詩是誰所作。直到37年后的2007年,一次與張承志見面,遇到并初識了張承志在清華附中的同學、‘四月影會’的創始人之一的趙介軒,方知是她寫的。”
多少苦難匯集,多少往事鋪墊,多少真情迸發,交織成這“黃金一刻”,攝影名作《畫家石魯》誕生了。
2009年3月,在春寒料峭的798藝術區,著名攝影家、藝術策展人徐勇組織召開“四月影會30周年座談會”。攝影者李江樹依然沉默著,如30年前。很多人在發言中仍多次提到“四月影會”的扛鼎之作之一——《畫家石魯》,這幅作品真的讓人無法釋懷。中國傳媒大學朱羽君教授憶及當年,仍然激動不已。在大學講堂上,她評價《畫家石魯》堪比美術界羅中立的油畫《父親》,是一個破冰時代到來的藝術標識。
石魯生前或許不曾想到,攝影者為他拍攝的這張照片,成了記錄一個時代的杰作——《畫家石魯》入選“20世紀華人經典”。這張攝影作品被編入大學攝影專業或視覺文化專業的教材;三聯書店出版的《中國攝影藝術史》,用專門的篇幅介紹了該作品。2009年,新中國成立60周年,攝影者李江樹入選“中國60位杰出紀實攝影家”,頒獎詞中寫道:“他的肖像照片《畫家石魯》,是一代中國人在一個慘烈時代經歷的寫照。李江樹在這幅作品中,以文學般的功力顯示了攝影的精神力量。它深刻并且震撼人心,為后代銘記國家的苦難歷程留下了永遠難忘的一個面孔。”
石魯去世后,李江樹曾問過石魯的兒子石堅:老人生前有何遺愿?石堅說,壯志未酬的石魯,死不瞑目。他在臨終遺言中寫道:“我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死去,在中國畫上還有很多事要做呀!”他獎掖后學,扶植新秀,從不怕年輕人超過自己。他的心中裝著很多想法,等自己身體好了,他要搞一個“中國民族畫院”,不但研究中國畫,還要包括書法、壁畫、民間藝術,等等,甚至畫畫的材料、工具、裝裱技術。他說,中國民族藝術包羅萬象,它們都是互通的,不能只研究中國畫。老頭兒臨終前的思維非常清晰,知道自己不久撒手人寰,特別遺憾,心有不甘——右軍之書,末年多妙,假令不是經歷了那么多的顛沛流離,以自己成熟的思想、獨特的審美、精湛的筆墨技法,一生的繪畫成就未必遜于古之先賢。
1979年12月8日,“石魯書畫展”在北京展出即是明證。230幅作品,洋洋大觀,擺滿了三個大廳,名動京城。觀眾一進門,抬頭便可看見石魯所書的“春濃”二字,擘窠大書,尺幅驚人,筆力非凡,給人酣暢淋漓的視覺沖擊。此畫展又相繼在南京、重慶、長沙和西安展出。石魯復出后的這次畫展,甫一亮相,登時新人耳目,給人以強烈的藝術啟迪和震撼,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
石魯天生耿介,極其耿介;天生狂放,極其狂放。憶昔當壯之年,石魯的藝術激情,如萬頃波濤,千斛之水,排山倒海,綿綿不絕。他在畫作中,傾注生命激情的筆觸,像重金屬打擊出的音樂,直撲畫紙。作畫時,往往攘臂搦管,狂叫大吼,幾十幅畫作,當場立就。石魯一生作畫無數,及至晚年,點花花放,繪鳥鳥飛,著水水流,染云云行,精品、能品、逸品、神品羅陳其間,燦若珠璣。遺憾的是,石魯作品大多散佚于民間,家中僅存50余幅畫作。20世紀70年代開始,石魯改用印油畫印,印文外面是“石”,里面是“魯”。哪怕僅一兩分鐘的閑暇,他也會用手邊的紙頭邊角練習和研究畫印,以致后來能夠達到隨心所欲信手拈來,千姿百態無一雷同的境地。他畫的印往往奇形怪狀,字體非篆非隸,夸張變形,極富裝飾性和現代感,這在現代畫家中獨一無二,因此被世人視之為怪。
其實,畫印章的做法古已有之,叫“行章”,又名“急就章”。石魯畫章,更易表達他的性情,也更可以隨機應變。根據畫面的需要,或大或小,或圓或方,或長或扁,或繁或簡,甚至以印代畫,意趣橫生。
李季去世后,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李季遺著,書名是一行淡墨的字體——《李季文集》——石魯題。石魯題字時,強撐病體,以淚研墨,無盡哀思,盡在筆端流淌。李季與石魯的友誼,是戰爭歲月的結晶,是血與火洗禮的饋贈,那樣的情意,未來的日子不會再有。
1982年8月25日,石魯去世,享年63歲。
世間再無李季,世間也再無石魯。
沈從文:他是一部未寫出的小說1980年,因為拍攝沈從文的機緣,李江樹兩次來到北京東堂子胡同51號那個大雜院,走進沈從文只有20多平方米的家中。
照片上的沈從文,正在專注地伏案疾書,他一輩子都在寫,寫了一輩子。他依然在寫,但寫的已不是小說。經歷的現實是可描述的嗎?一支筆,讓沈從文像鳳凰般一次又一次的涅槃。
1902年,沈從文生于川、湘、鄂交界的湘西鳳凰古鎮,這里多民族雜居,山清水秀,地靈人杰。沈從文的祖父沈宏富曾率領當地團練加入湘軍,官至貴州提督;祖母是苗族,夫婦無兒女,將沈宏富二弟的二兒子過繼過來,這個過繼的孩子就是沈從文的父親沈宗嗣。沈宗嗣曾在天津大沽提督羅榮光麾下任裨將,抗擊過八國聯軍的入侵,沈母是土家族。沈從文14歲入地方行伍,當過衛兵、班長、文件收發員、司書等。
沈從文只讀完了小學,文學寫作生涯,始于1924年,止于1949年。寫作初期,沈從文備嘗艱辛,鍛煉了他“安忍靜慮”的定力。20歲的時候,沈從文獨自到北京靠寫作謀生,以后任教北大等多所大學。25年的時間,他創作發表了《邊城》《長河》《湘西散記》《沈從文小說選》《沈從文散文選》等80多部作品,是中國現代作家中成書最多的一位。
沈從文之后的遭遇,比他寫過的任何一部小說都更催人淚下。1948年,郭沫若在香港發表《斥反動文藝》,批判沈從文是桃紅色作家,“存心不良,意在蠱惑讀者,軟化人們的斗爭情緒”,“一直是有意識地作為反動派而活動著”。幾個月后,北大學生把這些文字重新抄在大字報上。沈從文感覺到一個不屬于他的時代正在排山倒海般壓過來。他知道郭沫若那時有呼風喚雨的地位,他從內心感到害怕,他說:“我搞的全錯了。一切工作信心全崩潰了。”
1953年,開明書店與青年出版社合并,書店通知沈從文:“解放前出版的《沈從文著作集》中各書因內容過時,凡已印、未印各書稿及紙型均全部代為焚毀。”
……
照片沖洗出來后,江樹第二次走進沈從文的家。
“怎么把我拍的像巴金啊?!”沈從文拿著照片,像在端詳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谥,心之所想。沈從文不能忘記巴金,巴金是他的老朋友,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寫小說的一位巨匠,“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1968年12月,沈從文在檢查稿中把自己與文壇老友茅盾、鄭振鐸、巴金、老舍等人進行了比較:“……(他們)十分活躍,出國飛來飛去,當成大賓。當時的我呢,天不亮即出門,在北新橋買個烤白薯暖手,坐電車到天安門時,門還不開,即坐下來看天空星月,開了門再進去。晚上回家,有時大雨,即披個破麻袋。”字里行間流露出自憐之意。
1949年,沈從文被安排到中國歷史博物館(今中國國家博物館)。汪曾祺是沈從文在西南聯大的學生,曾見過沈從文當解說員的情景:“從一個大學教授到當講解員,沈先生不覺有什么‘丟份’。他那樣子不但是自得其樂,簡直是得其所哉。只是熟人看見他在講解,心里總不免有些凄然。”有一回館里接到市委通知,說有領導同志要來館里參觀,沈從文被通知參加接待工作,他一早就來了,等了很長時間,終于把領導同志等來了,原來是副市長吳晗。沈從文見了就躲開了,事后領導追問,他只好說:“我怕他恭恭敬敬地對待我。”吳晗是沈從文的學生,也是張兆和的同學,當年追女同學,吳晗也給張兆和寫過一些情書。
在歷史博物館,沈從文過著寡言而寂寞的日子,他自己曾在筆下描述過孤單的情境——“我在這里每天上班下班,從早七時到下午六時共十一個小時。以公務員而言,只是個越來越平庸的公務員,別的事通說不上的。生活可怕的平板,不足念。”“每天雖和一些人同在一處,其實許多同事就不相熟。自以為熟習我的,必然是極不理解我的。一聽到大家說笑時,我似乎和夢里一樣。生命浮在這類不相干笑語中,越說越遠……獨自站在午門城頭上,看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風景……明白我生命實完全的單獨……因為明白生命的隔絕,理解之無可望……”
著名語言學家、“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曾這樣評價自己的連襟——“沈從文的優點是隨遇而安,把壞事變好事,發揮主觀能動性,在倒霉的時候也能做出成績。”到歷史博物館工作之后,沈從文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只好在走廊的一個角落里放了一張辦公桌,他兼職給游客做講解員,在午門城樓和東西兩廊轉悠了十年。沈從文以“普通一兵”的工作態度,把不少工作一攬子包下,經手過的瓷器、銅器、玉器、漆器、繪畫、家具、綢緞無法計數;當講解員接待參觀者30萬人次;寫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中國絲綢圖案》《唐宋銅鏡》《明錦》《戰國漆器》等著作。他先后研究了服裝史、綢緞史、家具發展史、漆工藝發展史、前期山水畫史、陶瓷加工藝術史、扇子和燈的應用史、金石加工藝術史、三千年來馬的應用和裝備進展史、樂舞雜伎演出的發展資料……由一位著名的小說家轉為涉獵廣泛的文史博物專家,他只是平淡地解釋說:“事實上,十分簡單,只是一個肯學而已,毫無什么天才或神秘可言。”“霸得蠻,耐得煩,如此而已。”
1958年,周揚擬請沈從文當北京市文聯主席,“讓我接老舍的班,我站起來辭謝了,會場下面鼓掌……”作家林斤瀾拉他參加北京市文聯的一次活動,他只是默默坐在最后一排聽著。末后,主持人禮節性地請沈從文說話,他站起來干脆地回答:“我不會寫小說,我不太懂小說!”
……
李江樹清晰地記得,那天騎車去沈從文家,一進門恰好遇見一位高個子青年往外走,一瞥之下,感覺此人生得文雅脫俗,于是便問迎迓出來的張兆和:“兆和阿姨,剛才那位小伙子是誰?”張兆和答道:“他叫吳鋼,是新鳳霞的大兒子,他爸爸吳祖光讓他來給我們送些東西。”進了屋后,張兆和向沈從文介紹江樹后,滿面微笑地上下打量著他說:“你父親李季可是個好人啊,當年我在你爸爸手下當編輯(指《人民文學》雜志),大家一起相處得特別愉快!”
當知道江樹是李季的兒子時,沈從文說:“我給李季寫過一首詩,我謄抄一份,送你留念吧!”
沈從文的書法好,江樹久有耳聞,而且早有所見。他曾見過沈從文寫給中國作協某位領導的一封信,娟娟行楷,風神俊秀,滿紙煙霞,流光溢彩。那封毛筆寫成的信在家中放了一個星期,江樹像被這封信勾了魂兒似的,往往是剛看完一會兒,轉身又想看,得機會就踅摸著拿出來瞅上幾眼,世上怎么有這么漂亮的字?接連幾天,江樹時不時地想,沈從文會送他一幅什么字呢?
照片拍完沒幾天,張兆和打電話給江樹說:“給你的字寫好了,我給你送去吧!”江樹連忙道謝,執意自己去取,張兆和執意自己去送,爭執老半天,最后折中:約定一個中間地點,兩人在約定的時間碰頭。
那天,張兆和親手把字交給江樹,又匆匆擠公交車回家。江樹目送著張兆和的背影,心想:誰會認出這就是當年鼎鼎有名的“合肥四姐妹”中的“三妹”呢?
沈從文送給江樹的,是一幅六尺整張字,除了原詩之外,還有密密麻麻、不留余白的題款——沈從文在逼仄的環境里,一絲不茍地寫了整整一天。
好五連有四好班,征服自然信心堅。
挖砂場中手腳快,心熱不怕天氣寒。
灰泥和砂才粘實,工作長在大湖邊。
鳶飛魚躍天地闊,背景迨迨十里蓮。
連長還兼司務長,久停詩筆抓思想。
同爭改造勤學習,真理永遠貼心上。
老弱青壯各努力,黃忠羅成把袖攘。
內中還多穆桂英,扁擔上肩終不放。
凡事爭取做標兵,克服困難那用講?
反帝防修千年業,一經指示明朗朗。
滴水穿石在堅持,織布成自蠶結網。
新興事物難盡言,壯麗宏圖非空想。
試看天上紅衛星,八億人民齊拍掌。
大湖景詩草,“挖砂場紅五連”為李季同志而作。七零年春,我下放湖北咸寧向陽湖邊,時冰心及兆和等均住湖邊紅崖前北村中,每日必同至湖邊挖砂子,供新屋建造使用。工作由李季領隊任連長,工作特別艱巨,但凡事在李季同志鼓舞下,任務終能如期完成,因得“紅五連”稱號。不多久,我即過雙溪獨住長岡上,常試作小詩抒寫大湖邊暫住時種種印象,名“大湖景詩草”。值紅衛星上天,夜中,除即興作成一五言長詩,意猶未盡,后作此七言小詩一首,用贈李季同志,惟七二年返回北京后,始終無機會寫出相贈,用表當時心情。不意詩人因公積勞,倏忽間頓成古人,使人痛心之至。因不僅損失一優秀詩人,亦文藝界損失一難得領導也。江樹同志攜紙索書,因寫此舊作留為紀念。
時一九八零六月廿九日,沈從文時年七十有八于北京
詩翰雙絕,折射很多信息。在湖北咸寧干校,李季“松綁”得比較早,他有很重的心臟病,但必須身先士卒,臟活累活搶著干,同時,謹慎地使用著手中僅有的權力,在分派活計時,對一些身衰體弱的老作家給予照顧。作家、劇作家陳白塵在《牛棚日記》中寫道:“十月廿九日 星期四 派我與臧克家共同看守田中尚未運回的稻子。值夜班雖苦,但終能與克家暢談終宵,亦一樂也。據臧說,李季某次在老工棚中曾遞我一枝香煙,結果回去以后被×××大肆批判,說他沒有立場云。如此小人!”
“文革”初期,沈從文被關進“牛棚”,一個屋子住好幾個人。在那種環境中,沈從文還總想讀一點書、考慮他的寫作計劃。室友勸他養精蓄銳,他說:“不讀書,生活沒樂趣,活得無意義。”偶爾讓回一次家,沈從文怕自己在路上突然病倒或出意外,在身上帶了一個注明單位、住址的卡片。他的兩間房被人強行占用,書和家具扔得滿院子都是。他對新鄰居說:“硬木家具放在外面就毀了,你們要用就用吧。”
……
1985年6月17日,考古學家夏鼐突發腦出血,兩天后去世,沈從文大哭一場。老友的死更讓他痛感生命緊迫,加緊對文物考古人員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增補的具體事項。
1987年,畫家黃永玉得到一大張碑文拓片,碑是熊希齡的一個部屬所立,落款處刻著:“譚陽鄧其鑒撰文,渭陽沈從文書丹,渭陽沈岳煥篆額。”渭陽即鳳凰,沈岳煥是沈從文的原名。立碑時間是1921年。這塊碑現藏芷江縣文物館。作家、書法家黃苗子看了沈從文的字,說:“這真不可思議,要說天才,這就是天才,這才叫作書法!”黃永玉帶給沈從文看,沈從文注視了好一會兒,靜靜地哭了。黃永玉的妻子說:“表叔,不要哭。你十九歲就寫得那么好,多了不得!是不是,你好神氣!永玉六十多歲也寫不出……”
晚年的沈從文,秉持古人“知足不辱”之戒,“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彌留之際,沈從文握著張兆和的手,說:“三姐,我對不起你。”這是他最后的話。
我走過無數的橋
看過無數的云
喝過無數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紀的人
我應當為自己感到慶幸
沈從文去世12年后,瑞典學院院士、漢學家馬悅然證實了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因為諾獎只授予生者,沈從文與之失之交臂——“我個人確信,1988年如果他不離世,他將在十月獲得這項獎。”
2002年,共一千多萬字的《沈從文全集》出版,但沈從文給李季的詩并未收入其中。
這是一位幸存者的肖像,“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之人”。這,就是沈從文。
追光者:一個人和76幅肖像的時代記憶 作者簡介
李江樹,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大眾攝影》編委。首屆侯登科紀實攝影獎(2007年)獲得者,2009年獲評“中國60位杰出紀實攝影家”,2024年獲“年度中國攝影家”稱號。23歲時拍攝的《畫家石魯》,獲“共和國50年新聞獎”(1999年)并入選20世紀華人攝影經典,被攝影界認為是“一個破冰時代到來的藝術標識”。有多幅作品被中國美術館、西班牙瓦倫西亞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藏。
王志勇,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發表各類作品近百萬字,傾心于近現代歷史文化研究,曾出版專著《曾經風流——40位民國女性的命運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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